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古马铃声起,林道几回环;搪瓷普洱醇,清气总相缠……
阿三从包囊中掏出茶饼来,边拽着马绳,边盛出开水,摆好茶碗,雾气在脸间氤氲……
阿三,一介马夫,去年我才与他相识。
韶华飞逝,现时已是盛夏,这苍山里,来往的游人,来往的马夫,皆是一身风尘。许多游客是揣着一怀旧念,第二次踏上这林道,例如我们一家人。然而,我到处张望,却不见阿三的马坊了。
阿三的马坊在麓边上,几乎快倒了,去年我来时已仅是几桩枯木,一片碰麻,一张木桌,几碗清茶了。阿三那会儿便坐在椅上,拧着他的麻绳。这间铺子是他父亲留给他的唯一的念想。听阿三说,他父亲以前是茶马古道上的马夫领头,后来运茶时,马队遭了山难,至此便没回来。他守着铺子好多年了。如今,那树下的铺子已经拆去。
我瞧见了阿三,上前去,他坐在马车上,比去年又老了许多。凌乱的白发几乎掉光了。他许久方才认出我来,招呼我和妈妈坐下。
“马坊,没咯!”他用浓浓的土话打破了沉寂。
他说,政府要重修茶马古道,要把沿路的马坊都拆了,只留下他一个老人,几匹老马和一辆老车。他拴好马绳,咯噔,咯噔,马蹄声起。今年,我们仍旧雇他的马进山。
我知道他的失措与无奈,他的彷徨与辛酸,我甚至能看到马坊倒下的那一刻,他长饮普洱,泪眼茫然,内心那一片坚硬的墙轰然倒塌的绝望……
马车在林间缓缓穿梭。婆娑的树影,星碎的光晕,随眼帘律动。在林间的驿亭稍作停歇,阿三便习惯地从包囊中掏出茶饼来,边拽着马绳,边盛出开水,摆好茶碗,雾气在脸间氤氲。白搪瓷,红普洱,一碗清茶,摇着这仲夏的午后。他示意我,我端着搪瓷碗,慢慢啜着,滚热的醇香,在我舌尖刺激着,有淡淡的甜味,入喉却是微微的苦涩。
盛夏的蝉鸣,不绝,不倦。可我心里却静悄悄的。
马夫世家,可能要淡出红尘。茶马古道上的千百个仲夏,纵有千百个匆匆的马队,一声不吭地赶着马,驮着茶篓,来来往往。这是一个更更迭迭的年代,这年代里,有千百个没有年代的老故事。一介马夫,年轻时在马背上闯荡,去了半生,在多少次绝望中挣扎,又咬着牙坚持,却最终敌不过岁月。彷彷徨徨,匆匆忙忙。
马车摇晃,咯噔的马蹄,叮当的马铃,终是到了山顶上。阿三再三拒绝了妈妈给的车费,摆了摆手,告别了我们。他佝偻而无声的背影,渐行渐远……我知道,这次是阿三的马车生涯中的最后一趟了。过几天,他就要卖去他的老马,他的一切……
我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他苦短脏乱的白发,他一生在马车上驼出的背,他枯柴般的手臂,他紧握的马绳,他的搪瓷碗,他的家当,还有他仅有的年华。马夫!走罢!紧握你的光辉岁月,最不屈,最坚强!
他赶起马来,不紧不慢,挥响马鞭,马车颠簸着,驶入了茂林之中。
马铃声又响了,只可惜,是最后一响。
再啜一口阿三的普洱,香醇的,苦涩的,一如他的一生……